用畢這不知算是早抑或午膳的餐,謝雲攏攏他及腰的如緞烏髮,取過几上梳篦,仔細地給他理起一頭青絲來。
和所愛心有靈犀,自是快無儔。謝雲俯首,在他唇上烙一吻:「莫說一世,如有來生,師兄也還日日替你梳頭。」
懷胎數月,心緒本就較平時起伏大些,聽他話中頗有數落之意,李忘生格外委屈起來,尾霎時蓄起一汪淺池,沾得睫羽銀光爍熠,燦擬辰星。
……不知長溯待在師父那,可有好生聽話?博玉風兒要習劍誦經,照顧年幼的于睿,又得分神教導他,當真是為難他們了。
三言兩語把人紅了,謝雲心頭驟緊,忙不迭俯去,一點點吻去他面上晶瑩:「呆,逗你呢,多饞師兄都喜歡。」
碗裡魚湯擱了碧綠小蔥,在灶上熬得骨酥汁白,是謝雲委人尋來的海魚所製,肉味,最是合適進補。李忘生飲一碗,發滿頭細汗,只覺通體鬆快,斜著靠到他肩上,輕聲:「師兄費心了。」
瓊花漫地,寒英封山。原應空林孤影,煢然獨佇的廊前簷,因你我俱在,竟也從此恍似南國深,再不復冰天霜嚴了。
不願拂他心意,這湯也確實合胃,李忘生笑著應他:「好。」
在與師弟說話這事上頭,謝雲可以說是舉世無其右者,一句話便讓李忘生蝶翼顫顫,飛霞彤彤,檀輕啟,唇綿綿密密地與他交纏起來。待得面紅似醉,睫縈點星,方牽銀粘絲地分將開來,燕呢般低喃:「師兄……」
孕期原就易生倦睏,兼之一晌顛鸞倒鳳,隔日李忘生少有地睡到了日上三竿。體恤他不便,早課如今重由呂岩主講,李長溯也暫且住到了師祖那,由洛風同上官博玉輪照看。雖不必同往常般雞鳴則起,可這番海棠睡遲倒也罕見。
平常婦人懷胎尚且多有不適,他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。謝雲雖時時盡心照料,可他偶有未及遮掩,被瞧見偏首顰眉時,謝雲見狀,自是愈發不捨,於是搜腸刮肚,想方設法,只求讓李忘生得以舒坦些。
既是心甘願,自也不引以為苦。謝雲撫摩著他腰側,低聲:「再喝一點?」
他正擁著一被餘溫神,本在小院外練武的謝雲聞得動靜,收劍進了屋內,立在炭盆邊上少頃,等去寒意後方行至榻前,笑著問他:「餓醒了?」
娘親的人了,還這般饞。」
憶及此處,謝雲不免想笑,卻瞥見鏡中映的師弟眉目彎彎,低聲問:「想見了什麼,這般興?」
當時年幼,話張就來,李忘生也沒好意思讓他代勞太長時間,轉過天便學會了將滿肩烏髮挽起,束得一絲不茍。沒成想半生轉,重來一回,只今他果真得以給李忘生綰一生青絲了。
雪過天霽,碧穹如洗,有跫音踏寒酥銀粟而來,一童稚聲正誦著門心法,和不時糾正他語序的少年嗓音漸行漸近。二人相望一笑,毋須多言,相偕著起了,攜手朝外走去。
自是餓的,畢竟如今可不是一個人了,還揣著個小崽兒呢。
「嗯?別哭、別哭。」
若是撇去款腰擺,好冀求那碩事吻上珠的狀,這話還是極為可信的。將人生生慣了幾分脾的謝雲悶笑,緩聲哄他擱在心尖尖上的寶貝疙瘩:「好,你不饞,是師兄饞了,娘疼疼我罷……」
「……」李忘生別過臉,嗓音有些啞:「不饞了……」
李忘生抬手,在圓潤肚腹上碰了碰,微微頷首。
只有兩人方知,這聽似樸素的許諾是歷經多少艱阻不易而來。承君許以生世,何人得不動容?
【完】
而後,驟急,急雨竊切,帳內語似輕煙,啼恰柔霧,盡皆沒了外頭幽咽雪聲中。
原來他倆竟是想到一塊去了。
「這哪裡算麻煩了,」謝雲最不愛他這副正正經經又涇渭分明的樣,師兄弟嘛,就當親同手足,怎能如此生分:「給你梳一輩也不麻煩。」
李忘生有些赧,垂著首任他擺佈:「忘生不願麻煩師兄。」
李忘生回首凝眸,噙笑:「只是想起小時戲言,師兄當時說,願為忘生綰髮一世。」
這事,他原也是慣了的。李忘生大族,又是排行最末的么兒,爹娘兄姊自然千嬌百寵,在拜呂岩門隨其修前,從未親手紮過一回髮髻,是以那陣總是披頭散髮。彼時謝雲察覺此事,隔日李忘生一醒便將人拉到前坐,咬著髮帶邊給他梳髮邊叨念:「不會束髮就找我唄,師父不說了讓我們互相照顧麼?」